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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2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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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22 章

7年前……

唇角微抿, 矢目久司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。

原來……距離那個時候,已經都過去7年了啊。

緩緩眨動著眼睛,他望著面前這個近在咫尺的舊友, 目光鄭重且仔細地、將對方上上下下端詳了個遍。

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。

“……你看上去, 變化很大。”

赤井秀一聳了聳肩:“是嗎?那我就當你是在誇我這幾年的進步好了。”

這樣說著,他的眼神也十分認真的掃過了矢目久司的面容。

“倒是你,看上去還和以前一樣, 否則我也不會在訓練場裏、一眼就把你認出來。”他半開玩笑似的沖對方翹了翹唇角,“朱蒂總是跟我說,亞洲人看上去總是很顯年輕, 以前我不信,不過現在……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的。”

“哦、等一下——好像也並不完全對。”

眼神在掃過對方鬢角的時候,有了剎那的停頓,默然了小片刻過後,赤井秀一的臉上再度恢覆了微微的笑意。

“——看起來更成熟了,挺不錯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矢目久司垂下眼,沒有答話, 只是將已經摸到了伯萊/塔的手輕輕抽了回來,整個人沈默地佇立在病床前。

不知道是病號服過分寬大,還是他這些日子消瘦的厲害, 那件藍白相間的條紋襯衣披在他的身上,顯得空空蕩蕩的,風一吹, 衣袂便在寒風中獵獵起舞,仿佛一只在風暴中茍延掙紮的蝴蝶, 下一瞬,便會被淒厲的風刃徹底撕碎、雕零在這異國他鄉的土地之上。

青年支離的病骨, 幾乎無法完全將這件衣服徹底撐開。那件版型貼身的病號服,分明看上去那麽輕,但覆落在他單薄而清瘦的身軀上時,卻又顯得重若千斤,像是隨時會把這個沈默寡言的青年徹底壓垮一樣。

他宛如一縷游蕩人間的孤魂,眼神迷惘、空茫,浪跡在這陌生的人間,未見來時路,不知歸去處。

作為一個性格堅韌果決的成年人,赤井秀一有一定的耐心,但並不算多。此刻,望著仿佛要陷入恒久緘默的矢目久司,他忍不住上前一步,擡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。

“——你在想什麽,千間君?為什麽你現在的表情看上去,像是一副悲傷到快要掉眼淚的樣子?”

赤井秀一原本以為,以對方曾經表現出來的性格來說,聽到自己這樣調侃過後,應該會立刻跳著腳、勒令自己閉嘴,然後兇巴巴地說出諸如“只有像你這樣的渣男才會擅長用眼淚欺騙別人!”之類,用來貶低自己的話。

但……

望著面前這個眼尾微紅、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會碎在這個雪夜裏的清瘦青年,赤井秀一摸了摸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,楞是沒敢繼續調笑下去。

他幾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,皺著眉,眼神困惑而又不解地緊盯著對方的眼睛,表情就像是在看一道難解的數學題。

“你——”

赤井秀一遲疑著,有些不太確定地壓低了聲音:“……該不會真要哭了吧?”

面色平靜地,矢目久司輕輕偏轉過頭、錯開了與對方相交的視線。

“……啰嗦。”

赤井秀一立刻就松了口氣:“這才像你嘛!”

望著對方嘴角那依稀如昨的淺淡笑意,矢目久司抿了抿唇,沒有做聲。

舊友相逢本為一場幸事。

——親眼見證著對方在漫長的時光旅途中信步前行,身上遺留下被歲月精心雕琢過後的從容和篤信……他本該為對方感到高興才對。

但……

比起為對方的成長而歡欣鼓舞,感受著胸腔之中拼命鼓噪著的、一下比一下更加沈重和急促心跳,矢目久司能夠很清晰的聽見,自己那個瘡痍滿目、百孔千瘡的靈魂,正在發出不甘而痛苦的悲鳴。

人們常說七年之癢。

七年……

這對於一個擁有、並且正在享受著漫長而悠遠的生命旅程的人來說,或許微不足道。

但,對於矢目久司來說……

這七年,是他荒誕而吊詭的人生的足足三分之一。

這七年,是昭示著他的無能、他的軟弱、他的遺忘和背叛的,最鮮血淋漓的罪證。

——這是一種背叛。

無論是對於命運,還是對於他自己。

無從寬恕、無可諒解。

半晌之後。

“——你走吧。”

迎著赤井秀一驟然深邃的目光,已經緘默良久的矢目久司,忽然輕輕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角。

“我就當你今天沒有來過。”

“之後……我會親自向BOSS作出情況說明的。”

話音落地,矢目久司的手很快指向了病房房門。

“已經很晚了,早點休息。明天還要處理分部的事。”

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。

但,見到對方這幅情態,赤井秀一不僅沒有依言離開,反而往前逼近了數步,直到將面前這個高挑瘦削的青年、完完全全籠罩在自己高大身軀所投下的陰影之中後,這才用不容回絕的語氣,緩緩開口。

“——你在害怕。”

濃黑纖長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,矢目久司的神情隱沒在那抹淺淡的灰黑之中,顯得模糊而不可見。

“我沒有。”他的聲線顯得格外平靜,卻又仿佛隱隱裹挾著一絲壓抑,就好像瀕死的翠鳥,竭力在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一刻,啼血悲歌。

對於對方的矢口否認,赤井秀一並不買賬,只是在矢目久司準備挪步遠離時,一把拽住了對方的手腕。

他自認自己用的力氣並不大,但不知道為什麽,等他松開手時,卻赫然看見對方的細瘦到幾乎只剩骨頭的手腕間,竟然盤踞上了大片猙獰的青黑色淤痕。

“……?”

赤井秀一有些迷茫,但等他再想要細看的時候,卻感覺自己的心口處,頂上了一只冰冷而堅硬的伯/萊塔槍口。

“太近了。”

他的舉動似乎觸及到了眼前青年的底線,自從互通身份之後,一直表現得恍惚而又溫和的青年,再一次,在赤井秀一的面前,豎起了全身的尖刺。

可赤井秀一就連半步都沒有後退,微微擡起手臂,面不改色地反手握住了那個冰冷而光滑的槍身:“你在恐懼些什麽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又在逃避些什麽?”

語氣逐漸變得有些咄咄逼人,赤井秀一的目光沒有半分閃躲,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深處的狼狽和不堪的銳利眼神,就那樣直勾勾地凝視著矢目久司那雙薄綠色的狹長眼眸。

他再次上前一步,將兩人之間本就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吐息的距離,再次拉進到接近於零。

右手握在對方持槍的手上,赤井秀一的左手毫不客氣地按到了眼前這個病氣纏身的青年的心口。

“——你的心跳在告訴我,你正試圖掩蓋一個秘密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“為什麽不告訴我呢?”

腳步再動。

這一次,他直接將人逼退到了墻角,隨後單手一撐,將對方的退路堵了個嚴嚴實實。

“——從我進入這間病房到現在,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了。”

仿佛自帶眼線一般的墨綠色狼眸緊緊盯著矢目久司的眼睛,兩雙綠色系的眸子在半空交匯,赤井秀一的語氣沈,且冷。

“四十分鐘前,我問你七年前曾經發生了什麽、導致你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,而你在這四十分鐘裏,卻沒有給出我任何有關這個問題的答案。”

“現在,我不問你這個,千間目。”

墨綠色的狼眸微微瞇起,赤井秀一那向來落拓不羈的神色,在這一刻,帶了些宛如宣誓一般的莊嚴與肅穆。

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面前這張近在咫尺,看似熟悉、卻又顯得格外陌生的俊美面容。

“——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已經徹底忘記、並且背叛,那個曾經對我在自由女神像面前訴說過的,赤忱而又熱烈的夢想了嗎?”

赤井秀一的語氣並不算嚴厲,甚至都不帶有任何苛責的意味。

但,在他炯然的目光逼視下,眼前青年那單薄的身軀,卻像是猛然被烈火灼痛了似的,迅速蜷縮了起來。

緊接著,他便開始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了起來。

赤井秀一微微吃了一驚,以為對方身上的傷病又開始發作,正打算強行把人按到病床上、然後呼叫醫生過來看診——

下一秒。

——他眼睜睜地看見,青年那雙如同春風一般的薄綠色眸子,在某個瞬間,似乎突然變得有些暗沈與渾濁。

青年的聲音像是正在竭力壓抑著巨大的痛苦、因此稍微有些變了調。

但他依然在笑著,用稍稍有些喑啞的柔滑嗓音,輕輕地說。

“「我從來……都不曾遺忘。」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冰酒傷勢加重、不省人事的消息,很快就像長了翅膀似的,在美利堅分部之中迅速傳開。

伴隨著流言四起,不安而惶惑的氣氛,也很快在分部上下彌漫了開去。

哪怕明知道對方並不是自家分部的常駐成員,但……

對方自從轉調到自家分部以來,所下達的全部命令、布置的全部任務,幾乎所有分部成員都看在眼裏。

雖然沒有人明說,但一條不成文的共識,很快就在分部成員之間逐漸形成。

——冰酒永遠是對的。

——只要冰酒還在,他們就永遠不必為生存煩憂。

人是一種可以被馴養、並且在某種程度上來說,十分樂意被馴養的生物。他們總是樂於將這種馴養稱呼為“習慣”。

因此,這句話,或許也可以這樣說——他們“已經逐漸習慣於、去聽從冰酒的調度和命令了”。

然而。

此時此刻。

當冰酒傷重不愈的消息徹底在分部之中傳揚開去時,那種幾乎無可抑制的惶恐情緒,立刻就像瘟疫一樣快速擴散開來。

——是誰傷了冰酒?

——冰酒會死嗎?

——失去冰酒之後,他們……真的還有能力抵擋那些如同餓紅了眼的狼群一般蜂擁而至,企圖將他們連同分部一起蠶食殆盡、敲骨吮髓的敵人嗎?

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刻,率先傳遞出這個知名的消息的萊伊,卻表現的異常平靜。

“我要帶他走。”

“——這不可能!”貝爾摩德想都不想地就拒絕了,“當初冰酒來美利堅分部的時候,是帶著調令來的;如今沒有調令,我沒有這個權力放他離開。”

墨綠色的眸子裏氤氳著一片幽深,萊伊的語氣加重:“繼續讓冰酒待在這裏,他會死,只有回到總部接受治療,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。”

“他的身份,我想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吧,貝爾摩德?”

萊伊的表情很散漫,語氣卻是有些意味深長:“——讓冰酒就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在這裏的代價……你確認自己承擔得起嗎?”

“……”

貝爾摩德沈默了。

自從冰酒宛如一枚彗星一般、一夜之間便迅速崛起,隨後以極快的速度闖出了自己的兇名、博得了[冰酒]這種珍惜而又名貴的酒品代號之後,組織裏,對於他身份的猜測,便一直都眾說紛紜。

有猜測他是被黑暗所吸引、自甘墮落的天才少年,有猜測他是某個機構送進來的臥底的優秀間諜,甚至還有猜測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BOSS的私生子、未來將會成為黑衣組織的接班人的……種種謬論,不一而足。

但貝爾摩德不一樣。

——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,冰酒的身份究竟是什麽。

她甚至還知道,這個年輕的生命,對於這個已經被罪惡浸透組織來說,究竟意味著什麽。

不僅僅是對某種卑劣而且殘酷的課題的有效論證……同時,他的存在,也是一種近乎扭曲的希望。

她厭惡這種希望,因此恨屋及烏,也厭惡著本身存在就論證著這種希望真實存在著的冰酒本身。

但,與此同時,她卻也無法克制地憐憫著他。

不僅僅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死,就連記憶、信念、品格……那些印刻在人的靈魂深處,昭示著自己與人世間千千萬萬個靈魂之間的羈絆與不同的珍貴特質,都全部被當成可以供人隨意塗改、賞玩、並且鄙棄的對象。

——何其可悲。

她曾以為自己或許是唯一一個被殘酷的命運所拋棄的人,但直到在那個研究所裏,看見剛剛蘇醒、眼神清澈宛若赤子一樣的冰酒的時候,貝爾摩德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……

從今天開始。

她或許……

就要多出一位算不上同類的同類了。

出於對同類的惺惺相惜,貝爾摩德是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,稍微照拂這個新生的小家夥一點的。

但。

眼下……

——從萊伊口中說出的這個提議,顯然並不在貝爾摩德能夠輕易接受、並且執行的範疇之內。

貝爾摩德拒絕了,但拒絕的語氣卻並沒有太過決絕。

萊伊的感官何其敏銳?他幾乎是輕而易舉地、就看穿了貝爾摩德眼底的猶豫和不忍,因此他退了一步。

“——我已經告知BOSS了。”

貝爾摩德一怔。

片刻之後,望著萊伊那副強硬而又沈默的模樣,貝爾摩德揉了揉自己微微有些疲倦和幹澀的眼角,唇角輕彎。

“好啊~”

凝視著萊伊那雙與琴酒極為相似的墨綠色眼眸,貝爾摩德嘴角的笑容顯得有些若有深意。

“好啊,萊伊~果你能得到那位先生的批準的話……萊伊,不管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,我都不會再阻攔你。”

“不過,在那之前,”眼神驟然淩厲,貝爾摩德神情莫辨地哼笑了一聲,“——你最好先解決掉自己的麻煩,並且不要牽連到我。”

萊伊沒有說話。

“如果沒有其他的事的話——”

疲倦地揉了揉額頭,貝爾摩德有些厭煩地沖沈默地杵在自己面前的狙擊手揮了揮手:“我還有工作要忙,你先退下吧。”

她的話音分明已然落地,可是,半晌過後,那個擋了自己批改文件的光的長發狙擊手,卻並沒有任何打算離開的征兆。

見狀,貝爾摩德稍微有些疑惑。

“你還不走嗎?還是說,你打算留在這裏繼續嘗試說服我?先聲明——我是不會因為……”

滋滋——

手機的震動聲,很快打破了兩人之間略顯僵滯的氣氛。

在萊伊毫不避諱的目光註視下,貝爾摩德沈默了一瞬,隨後很快打開了自己的手機、點進了郵箱。

——一則沒有署名的鮮紅色郵件,赫然陳列在收件箱的最上端。

[護送冰酒撤回本部。]

目光微凝,貝爾摩德霍然擡眸,望著萊伊那無比篤定的眼神,眼底有什麽微不可查的東西,正在緩緩湧動。

片刻之後。

“……如你所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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